□□本報記者李婧

1993年，楊波懷揣著5000元走上了創(chuàng)業(yè)路，20多年后的今天，他被譽為“中國紅木家具第一人”，成就了元亨利這一古典紅木家具的知名品牌。20年間，他開過出租車、做過餐飲、賣過電器，但最終選擇了紅木家具這一行業(yè)。楊波坦言，有時選擇和定位非常重要，甚至可以決定人的一生。正是精準把握住了黃花梨和紅酸枝兩種原材的市場潛力，成就了楊波在紅木家具界的“教父”之名；也是因為從起步就定位于高端市場，才使得元亨利最終成為紅木家具行業(yè)的領(lǐng)導品牌。

為何楊波總能先人一步搶占市場先機，成為行業(yè)領(lǐng)軍者而非追隨者？在紅木家具行業(yè)浸潤10余年，楊波又如何看待行業(yè)的未來？2013年6月，新的《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mào)易公約》(以下簡稱“CITES公約”)將7種紅木樹種列入管制名單后，紅木原材價格飛漲，一向?qū)t木原材市場感覺敏銳的楊波，在下一波行情中，又看好哪種原材？在北京通州區(qū)宋莊鎮(zhèn)小堡村的元亨利文化藝術(shù)示范館，記者專訪楊波，傾聽這位“教父”的傳奇故事。

黃花梨“教父”如何得名？

楊波出生于中國古典家具之鄉(xiāng)河北淶水，當?shù)睾芏嗉彝プ孀孑呡呉灾谱骷t木家具的手藝為生。楊波說，他之所以最終回歸紅木家具行業(yè)，也與家鄉(xiāng)息息相關(guān)。

1998年，楊波與幾個家鄉(xiāng)朋友合資建廠，開始了在紅木家具行業(yè)的創(chuàng)業(yè)之路。當時國內(nèi)的家具行業(yè)剛起步，既沒有行業(yè)規(guī)范，也沒有知名品牌，一切都得摸著石頭過河。楊波與朋友嘗試從越南購進半成品的紅木家具，運到國內(nèi)后再進行組裝和加工。當時的越南紅木家具非常便宜，楊波記得，他花了7000元就買到了一對紅酸枝的組柜。

盡管當時的紅木家具行業(yè)門檻并不高，進入并不難，但楊波很快就遇到了瓶頸，他找不到合適的銷售模式。為了打響品牌知名度，楊波決定，進入品牌家具賣場居然之家，成為居然之家入駐的第一個傳統(tǒng)家具品牌。作為小眾產(chǎn)品，紅木家具如何支付大賣場不菲的場租費？楊波坦言，當時壓力很大，起初3個月的銷售額加起來還不夠一個月的場租費。而且，由于銷售難度大，想招聘優(yōu)秀的銷售員都很難。“當時紅木家具的市場前景不明朗，行業(yè)內(nèi)沒什么知名品牌，也沒有成功模式可借鑒。”楊波回憶，“我是靠誠意打動了一位特別棒的銷售員，他為我們賣出了第一筆大單30萬元，才算解了燃眉之急?！?/p>

在居然之家遇到的挫折，讓楊波認識到，紅木家具除了要有環(huán)保珍貴的材質(zhì)、精湛的工藝外，還應憑借獨特的中國文化贏得市場。隨后幾年，他在狠抓工藝與材質(zhì)的同時，潛心研究中國明清家具文化，由此也與古典家具行業(yè)的許多老前輩結(jié)緣。一次，一位老前輩告訴楊波，在海南還有一些留存下來的黃花梨原材，楊波很吃驚：“黃花梨過去是皇家用料，早在明代就已得到宮廷認可，一直流傳有序，非常珍貴。但當時我們以為黃花梨基本沒有了，沒想到經(jīng)過前輩指點，在海南又找到了?！?/p>

2000年，楊波開始南下“淘寶”，從農(nóng)民家里的門檻、鍋蓋、板凳，到鋤頭、木锨、屋頂?shù)姆苛?，楊波不放過任何線索，想方設(shè)法地尋找、購買黃花梨。海南本地的花梨木商人無人不知楊波，?？谑姓挤宕逦瘯敝魅瓮鮿俑邔λ囊粯丁盎ɡ嫱隆苯蚪驑返?。當時楊波全家到占符村旅游，看到某處園里有一棵野生黃花梨，遂花23萬元買走了這棵樹。當時黃花梨價格還未急升，一棵直徑不過30多厘米的花梨樹價值23萬元，讓當?shù)厝舜蟪砸惑@。不少占符村的村民受到啟發(fā)，“花梨木要漲價了”這個信號讓不少占符人后來獲益頗豐。

“10多年來，我?guī)缀趺磕甓家苋ズＤ?0多次。把料弄到手，做出傳世精品，得到行家的認可，這是紅木家具行業(yè)較好的發(fā)展模式。后來我的行動又推動了海南以及南方多個省份的種樹熱潮，看到紅木家具的復興和傳承有了希望，這種快樂比對財富積累的認可還要大。”楊波說。

他對黃花梨的癡迷，在于對這一珍貴原材氣味、紋理、韻味的喜愛，同時也源于對黃花梨稀缺性的敏銳預測，當時他預言：海南黃花梨在未來3年到200年間肯定是斷檔時期。

“當時之所以看好黃花梨，主要依據(jù)兩點：一是黃花梨家具乃歷史文化傳承之物，是皇室貴胄的御用物件；二是黃花梨材質(zhì)美，又有很好的穩(wěn)定性，這是別的木材不可比擬的。這兩點再加上稀缺性，是我做選擇時依據(jù)的主要因素。對于企業(yè)來說，盡量選擇那些存世量少的稀缺材質(zhì)，這樣附加值和收藏價值都會更高?！睏畈ㄕf。

這一前瞻性的判斷讓楊波在黃花梨的價值還未被廣泛開掘時搶先一步抄底，當時的黃花梨價格只有每斤36元，到2003年時，楊波北京的倉庫中已儲藏了幾十噸黃花梨原材。如今，黃花梨的價格已漲到了每斤近2萬元，10年間漲了500倍，而且有價無市。楊波介紹，目前，海南黃花梨和越南黃花梨兩種材料存世量均極少，只有零星一部分原材，能成批交易的更少，能大量制作黃花梨家具的企業(yè)也幾乎沒有了?！艾F(xiàn)在黃花梨只是在收藏之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是我們，近兩年也沒再新制，銷售的都是原有庫存，也有過去客戶低價買下，然后通過我們的平臺再次交易?！?/p>

白酸枝是又一匹“黑馬”？

楊波對原材的敏銳判斷力不僅局限于黃花梨，在黃花梨之后，他又看準了紅酸枝的市場潛力。

2005年，楊波在接受采訪時曾預測，通過多年制作實踐，他發(fā)現(xiàn)紅酸枝的穩(wěn)定性很好，性價比較高，其10年后的市場行情會步黃花梨后塵。2011年至2012年，楊波又呼吁業(yè)內(nèi)重視并珍惜紅酸枝，并認為再不下手以后就很難有機會了?！?013年初，我們獲悉CITES公約即將公布的消息，當時我再呼吁業(yè)內(nèi)不購買紅酸枝已經(jīng)來不及了。到6月公約公布后，越南紅酸枝被限制出口，大家都慌了?！睏畈ㄕf。

CITES公約公布后，紅酸枝應聲上漲，也引發(fā)了行業(yè)內(nèi)對替代材種的無限猜想。在各種聲音中，有一股聲音尤為強烈，那就是以楊波為首的支持白酸枝的聲音。

“我個人看好白酸枝這種木材。估計用不上兩年，市場上就會出現(xiàn)很多白酸枝家具。為什么要在現(xiàn)在釋放出這個信號？一來是給企業(yè)提供參考，讓企業(yè)在選材上有所把握，人們常說機遇有時比努力重要，選材對了，將來的回報才會高。二來是讓消費者了解家具的升值趨勢，也許現(xiàn)在白酸枝的價格和一些材料相差不多，但未來的價值卻不可同日而語?！睏畈ㄕf。

在紅木資源稀缺性不可逆轉(zhuǎn)的前提下，發(fā)掘具有更大潛力的紅木材質(zhì)，是紅木家具行業(yè)不得不面對的難題。楊波解釋，他之所以在下一波行情中看好白酸枝，主要基于3點判斷：首先，白酸枝的存世量可能不及大紅酸枝的1/50?！坝行┠静碾m然現(xiàn)在價格相差無幾，但存世量的差別，將導致未來的升值空間出現(xiàn)巨大差異。例如，現(xiàn)在草花梨和白酸枝的價格都是每噸3萬元左右，但草花梨的存世量非常大，我預計再過一兩年，白酸枝的價格會超越黃花梨1倍到2倍。此外，微凹黃檀現(xiàn)在每噸七八萬元，預計兩年內(nèi)，白酸枝不僅會追上它的價格，甚至會超過?！睏畈ㄕf。

其次，白酸枝木材穩(wěn)定性高，材質(zhì)細膩，這對于制作家具和收藏家具來說都是非常關(guān)鍵的。楊波認為，黃花梨之所以能高出紫檀多倍的價格，且受到市場認可，穩(wěn)定性好是其中不可忽視的因素。所有的硬木家具里，黃花梨的穩(wěn)定性是較好的，也是不烘干處理就可以直接制作成家具的木材。

最后，白酸枝有出處，是我國的傳統(tǒng)家具用材。楊波一直強調(diào)，現(xiàn)在從明清家具傳統(tǒng)用材里能夠挑選出來的，且存量還較大的用材，白酸枝是唯一的，微凹黃檀、花枝木等都不是傳統(tǒng)用材?！坝冒姿嶂χ谱髅魇郊揖?，是未來替代黃花梨家具最好的一種選擇。這2個月以來，白酸枝價格已經(jīng)漲了70%，并且還在繼續(xù)上漲。預計3年后，白酸枝家具的回報率可能會超過300%?！睏畈ǜ嬖V記者。

古典家具應定位于文化行業(yè)

選擇和定位的精準是楊波一直以來的致勝法寶，他坦言，如果當初他不是瞄準黃花梨，而是草花梨的話，也不會有今天的元亨利。

除了對原材的精準把握外，楊波也是紅木家具行業(yè)中很早就開始重視傳統(tǒng)家居文化傳承的企業(yè)家。

在制作新家具的過程中，楊波開始研究和收藏明清老家具，其收藏的家具，尤其是黃花梨家具，擁有極高的美學和歷史價值?！耙驗橹谱餍录揖叩木壒?，結(jié)識了一些收藏界的老前輩，在他們的引導下我才步入了家具收藏領(lǐng)域。”

而隨著接觸到的老家具越多，楊波開始思考，如何通過新制家具釋放出更多傳統(tǒng)家具文化和工藝的能量，讓這些古代家具精品被更多人看到甚至擁有?！熬褪詹囟裕遗c其他藏家是不同的，因為很多人收藏只歸于收藏，而我卻會將這些家具通過1:1的復制推向市場，為消費者帶去凝練了歷史與文化的精品?！?/p>

楊波坦言，現(xiàn)在市場上粗制濫造的紅木家具很多，許多企業(yè)只是依照傳統(tǒng)家具的圖片進行制作，這樣做出來的家具往往只是形似，它的曲線、弧度、比例等細節(jié)都無法達到原作的水平?！耙龊酶叻录揖?，不能只靠琢磨，必須要有優(yōu)秀的原件供參考，反復研究、打樣之后，才能制作出真正高仿到位的家具，而只有味道出來了，才能談今后的收藏價值?！?/p>

2005年，當時的楊波收藏家具時日尚短，通過老前輩的介紹，他收藏到一件黃花梨圓開光四出頭官帽椅，這件老家具的收藏過程頗費周折。“我們本來是去看別的物件，偶然在房間里看到了這件四出頭官帽椅，它別致的造型、圓潤的包漿、精湛的工藝，一下就把我吸引住了?！边@件家具收藏回來后，許多人想加價從楊波手里買走，但都被他婉拒了。出于對這件家具的喜愛，楊波萌生將它1:1復制出來的想法。經(jīng)過反復對比與推敲，用紅酸枝制作的同款型四出頭官帽椅誕生，并成為元亨利的“明星產(chǎn)品”。

對于紅木家具的創(chuàng)新，楊波表示并不反對，但他建議盡量用低端材質(zhì)進行創(chuàng)新實驗，而如果要用黃花梨、紫檀等高端材質(zhì)做創(chuàng)新家具，一定要慎重?！凹t木家具從明代到當下，發(fā)展了幾百年，卻一直都沒有超越明式家具的巔峰?，F(xiàn)在，我們能不能設(shè)計出一件可以世代流傳的優(yōu)秀作品，或者說，哪款設(shè)計可以經(jīng)受住時間的考驗，這很難說。創(chuàng)新的紅木家具，能否達到一定的文化和藝術(shù)高度，將直接影響未來的收藏價值?！?/p>

在紅木家具行業(yè)浸潤10余年，楊波一直在思考如何將這一行業(yè)與文化產(chǎn)業(yè)相融合，突出文化內(nèi)涵。楊波不認同將古典家具定位為奢侈品，他認為將其定位為藝術(shù)品更為貼切。

“古典家具幾百年來傳承有序，文化底蘊深厚，藝術(shù)含量豐富，我建議業(yè)界多朝這個方向努力，讓古典家具真正成為中國文化的一張牌?！睏畈ㄕf，“下一個10年，會與上個10年截然不同。過去十年，古典家具企業(yè)都在想怎樣擴大自己的規(guī)模、銷量、覆蓋面，而下一個10年，發(fā)展文化才是企業(yè)的核心競爭力，要讓文化滲透進產(chǎn)品，體現(xiàn)于品牌，這方面誰能領(lǐng)先一步，誰就會獨占鰲頭。企業(yè)應在文化上進行提升，還要引導消費者把目光聚焦于文化內(nèi)涵?！?/p>

10余年間，紅木家具行業(yè)出現(xiàn)了數(shù)以萬計的企業(yè)，消費群也在逐年擴大，但這一行業(yè)給人的感覺總是靠珍稀原材在支撐，黃花梨像是一日耗盡的奇葩，紫檀、紅酸枝也隨后被透支。楊波也在反思這一問題，他說這就好像古人寫詩“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有多少“花”可以重來？“這些材質(zhì)存量都很有限，不能說我們這代人玩盡了，以后一提起中式家具，只能酸楚一笑。因此，我們所做的每件產(chǎn)品，都要對得起資源，要值得收藏、傳世。做出有價值的產(chǎn)品，是紅木家具產(chǎn)業(yè)最緊迫的要求，也是這一產(chǎn)業(yè)向前發(fā)展的客觀要求?！?/p>
1990年，由王世襄親題匾額、揭幕的美國加州古典家具博物館正式開館。（圖片提供：紐約佳士得）11990年，由王世襄親題匾額、揭幕的美國加州古典家具博物館正式開館。（圖片提供：紐約佳士得）21998年，上海博物館為古典家具開辟專室陳列展出，王世襄平生所藏79件明式家具和小件器盡列其間。（攝影：程香）

向星空致敬

:七十年風雨人生云淡風清

文/特約撰稿王中杰編輯/程香

人物名片：王世襄，一代文博名家，一棵文化大樹，一位中國乃至世界上明式家具研究領(lǐng)域中最負盛名的學人。他的治學精神、專業(yè)成果和無與倫比的影響力，以及豐富別樣的人生，給現(xiàn)代中國傳統(tǒng)家具研究史留下了一個里程碑式的傳奇。

核心提示：王世襄從中國古家具處于落魄、鮮為人知的上世紀40年代開始，用40年時間完成了明式家具的兩部力作，之后又以近30年時間促進中國家具文化的傳播拓展，在世界范圍產(chǎn)生了廣泛而深刻的影響。

王世襄曾坦言，自己在燕京大學讀書時，“是一個玩得天昏地黑、業(yè)荒于嬉的頑皮學生”。從27歲(1941年)獲文學碩士學位后，到四川任中國營造學社助理研究員，自此投身工藝與文博研究工作，至95歲辭世(2009年11月28日)，王世襄近70年的人生跌宕起伏，樂天而堅韌。一路走來，風雨兼程，也精彩不斷。他始終笑對人生，耕耘不輟，自修圓滿，不僅成為研究明式家具的一位大家，還把一些冷門“玩好”做成“絕學”。

大半個世紀中，王世襄把諸般喜好做得風生水起，蜚聲海內(nèi)外，卻不為功利得失所羈絆，將人生看得云淡天清。

風雨人生路，一笑付東風

王世襄，號暢安，祖籍福州，1914年5月25日在北京出生。當時其父王繼曾在外交部條約司供職，母親金章高貴嫻雅，是知名的魚藻畫家。王世襄生于書香門弟，長在官宦之家，其祖上三代有狀元、進士出身，出過重臣、循吏和外交使節(jié)。王世襄幼年時家里就專門為他請最好的私塾老師講授古文、經(jīng)、史與詩詞。從小學三年級到高中畢業(yè)，王世襄都在北京干面胡同美國人辦的學校里讀書，學得一口流利的英語。

優(yōu)越的家庭條件和好奇活潑的性格，讓年少的王世襄嶄露“燕市少年”風貌，他曾自嘲是“秋斗蟋蟀，冬懷鳴蟲，挈狗捉獾，架鷹逐兔，皆樂之不疲?！别B(yǎng)鴿飛放更是“常年癖好”。成年后對漆器、火繪、竹刻以及古典音樂的研究都造詣頗深。王世襄還是京城圈內(nèi)知名美食家和“烹飪圣手”，并曾受邀擔任全國烹飪名師技術(shù)表演鑒定會特邀顧問。

王世襄在廣泛結(jié)交社會各階層玩友中，完全摒棄了世家子弟的矜貴習氣，陶冶了豁達樂觀的性格。更為可貴的是，他終生都能虛心求教，博洽多聞，窮究玩物底里，從大俗中玩出大雅，每每有精湛述作問世。例如《談匏器》、《說葫蘆》、《蟋蟀譜集成》、《秋蟲六憶》、《北京鴿哨》、《大鷹篇》、《獾狗篇》等，皆為研述幾被遺忘的傳統(tǒng)文化與工藝的妙文。啟功先生說他是“研物立志”，黃苗子先生則稱他“玩物成家”。而王世襄窮其一生潛心研究的，乃是明式家具。

《明式家具珍賞》與《明式家具研究》問世后被譯成多種外文版本，在全世界范圍內(nèi)產(chǎn)生了不小的影響。2003年，在遙遠的阿姆斯特丹皇宮，荷蘭女王將“克勞斯親王最高榮譽獎”頒給了王世襄，以對這位時年89歲的中國老人表達敬意，表彰其對中國文物藝術(shù)的專業(yè)性與創(chuàng)新性的研究。王世襄是獲得“最高榮譽獎”殊榮的第一位中國人。克勞斯親王文化與發(fā)展基金會會長安克·尼荷芙女士說：“王世襄先生長于對中國家具設(shè)計、技術(shù)和歷史的研究，創(chuàng)造了獨一無二的收藏，他的收藏使世界各地的博物館、手工藝者和學者得都到鼓舞?！蓖跏老鍖⑺锚劷?0萬歐元捐助給了福建武夷山市中荷友好小學，建立圖書館、電腦室、音樂舞蹈室、實驗室、美術(shù)室等齊全設(shè)施，體現(xiàn)了王老關(guān)心、襄助教育的慈善之心。

王世襄一生歷經(jīng)冷暖、閱盡滄桑，反倒鑄就了恬淡堅忍的性情。大學畢業(yè)后不久，王世襄即進入故宮[微博]博物院工作，抗戰(zhàn)勝利后成立文物清理損失委員會，經(jīng)馬衡、梁思成先生推薦，“清損會”主任委員杭立武委任他以平津地區(qū)辦公室助理代表職務(wù)。王世襄奔走調(diào)查，參與收回被劫奪重要文物、善本圖書兩三千件，其中包括宋代馬和之《赤壁賦圖卷》等一批國之珍寶，現(xiàn)都藏在北京故宮博物院。1948年王世襄擔任故宮博物院古物科長，旋即被派往美國、加拿大考察博物館，一年后于新中國成立前夕返回，擔任故宮博物院陳列部主任。然而，之后的20年里，王世襄被卷入了命運的漩渦中。

1953年，王世襄莫名其妙地被以盜藏文物罪名遭文物局解雇；1957年又被打成“右派”；1966年“文革”開始，王世襄先是被迫“自我革命”，主動請求文物局造反派來抄家，1969年被下放湖北咸寧“五七”干?！皠趧痈脑臁?，還曾被軍代表當作“特嫌”看待。1973年夏，王世襄終于回到了北京，此后他抓緊補充修訂《髹漆錄解說》和《明式家具珍賞》、《明式家具研究》的編寫，并于1983年后陸續(xù)正式出版。

王世襄能如此堅守初衷，無怨無悔，與摯友陳夢家之死不無關(guān)系。陳夢家在考古學、金石學、文字學方面極有造詣，其卓越貢獻載入《中國大百科全書·考古學》卷。他比王世襄年長3歲，1934年兩人相識于燕京大學，都喜歡明式家具。1966年9月3日，陳夢家因不堪凌辱自縊身亡。王世襄深感悲痛惋惜，并選擇“與荃猷相濡以沫，共同決定堅守自珍?！绷⒅痉灿趪诿裼幸嬷?，“尚能勝任者，全力以赴，不辭十倍之艱苦、辛勞，達到妥善完成之目的。自信行之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當可得到世人公正、正確之理解與承認?！蓖跏老遄龅搅?，在人生的坎坷中苦耕不輟，并曾為第六屆、七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晚年任中央文史館研究館員。

王世襄從中國古家具處于落泊、鮮為人知的上世紀40年代開始，用40年時間完成了明式家具的兩部力作，之后又以近30年時間促進中國家具文化的傳播拓展，在世界范圍產(chǎn)生了廣泛而深刻的影響。王老以70年的歲月見證了明清家具的復興與輝煌，在中國古家具發(fā)展的歷史天空中，留下了一抹閃亮的光輝。

王世襄與友人回首往事時，只是淡淡地說：“每個做研究的人都要有雅量，讓不同的聲音與意見來批評我們的論著。因為永遠有新的證據(jù)在發(fā)現(xiàn)。”如此的襟懷與氣度，正是做學問、做事業(yè)最為可貴的傳統(tǒng)。

結(jié)緣美國加州中國古典家具博物館

1990年，由王世襄親題匾額、揭幕的美國加州古典家具博物館正式開館。這家常年展示中國明式家具的博物館，頓時成了中國家具迷的“麥加圣地”，不少人遠涉千萬里而來，贊嘆竟有如此優(yōu)雅美妙的工藝藝術(shù)器具。

源起于上世紀80年代，美國一個收藏歐洲名畫的基督教團體主持人羅勃·波頓，游歷巴黎時看到一對紫檀木明式官帽椅，驚喜莫名，立即買下運回加州總部。不久，他又購入一張雞翅木翹頭案，椅案搭配，產(chǎn)生絕妙的魅力。與明式家具的邂逅，讓波頓先生猶如“撞見一潭清新的活泉”，義無反顧地踏進中國古典家具這個“新天地”的大門。當時世界上相關(guān)著述寥寥，1985年英文版《明式家具珍賞》與1989中文版《明式家具研究》，成為茫然中的指路明燈，并產(chǎn)生了“中國古典家具等于王世襄”這樣簡單明確的觀念。此后，波頓和他的團隊，從到中國“登門拜師”開始，建立了從加州至北京的“特快專遞”，幾乎每一、二周就會派人將家具照片、資料送請王世襄鑒定、考評。王世襄則對照片中的每一件家具寫下看法。波頓曾說：“當時我們真是和時間賽跑，因為這個收藏中國家具的黃金時刻稍縱即逝?！睘榇?，他們拍賣了收藏的歐洲繪畫，以西方人的激情和效率，傾注到明式家具的尋訪搜求中，從巴黎、倫敦到香港及北京、上海、深圳等地，僅旅費就花了130萬美元。至1990年初，收藏到70余件明式家具，開館前邀請王世襄伉儷首訪并對展品逐一鑒定。王世襄曾言及當時的感覺：“真是痛快！地方寬又有人負責搬運，工作效率非常高。我費了數(shù)十年才能做的事，他們短短幾年時間內(nèi)都可以做得到。這趟可辦了不少事?！备鶕?jù)王世襄的鑒定意見，他們當即退掉一個貨柜的家具，以維護展品“真、精、稀”的品質(zhì)。

王世襄深知，古典家具陳置在相應的建筑環(huán)境中，方能充分彰顯其文化藝術(shù)風采。他的心愿與波頓不謀而合，即建一座中國庭院式的明式家具博物館。為選址，王世襄在波頓團體總部所在地、距離舊金山3小時車程的“文藝復興”小鎮(zhèn)群丘之間，踏訪數(shù)千英畝地的每一角落，最終選定在一個風景秀麗的人工湖畔建館，此湖亦經(jīng)他提議命名為“魯班湖”。該館由中國科學院建筑研究所負責整體建筑的規(guī)劃設(shè)計，實地勘測、效果描繪也由中國工程師負責。中國古典家具博物館的建立，使這個偏僻小鎮(zhèn)遠近聞名，成為世界了解中國的一個窗口。

王世襄后來評價，該館創(chuàng)造了三個“惟一”：當時世界上惟一一家專門收藏明式家具的博物館；該館《中國古典家具學會季刊》是當時惟一的專門研究中國古家具的刊物；有一批專職人員做古家具訪求、修復、研究工作，并建立豐富的資料庫，在當時也是絕無僅有的。

1992年，王世襄又兩次赴加州，仔細考察館中展品?！睹魇郊揖咻驼洹肪褪菍⒃擆^所藏100件明式家具及小型器物收入圖錄的。

傾盡所藏助上海博物館開辟古典家具陳列

1998年，上海博物館為古典家具開辟專室陳列展出，是當時全國惟一的明清家具館，也是現(xiàn)今海內(nèi)外最重要的明式家具展館之一。

陳列室中，王世襄平生所藏79件明式家具和小件器盡列其間，成為展館中最華彩的風景。這些家具全部列入《明式家具珍賞》圖版中，不少藏品被視為鑒賞明式家具的標準器。

譬如宋牧仲舊藏明紫檀插肩榫大畫案，制作古樸莊重，自晚清以來，一向被推為民間存世品中第一紫檀畫案。此案一塊牙條上鐫刻有光緒丁未年清宗室溥侗的題識，證為清康熙朝重臣宋西陂世家舊藏。上博將此案陳列于展廳正當中地臺上，案后置明黃花梨四出頭官帽椅，椅前地上擺明黃花梨滾凳，相配成堂，案面陳列若干文房清供，盡顯明式家具簡約之美和清雅氣韻，也再現(xiàn)了多年里王世襄書房主要陳設(shè)之舊貌。

王世襄稱為傳世重器的還有：“明紫檀黑髹面裹腿羅鍋棖畫桌”，結(jié)構(gòu)簡練，造型淳樸，純明式風格。此桌明制，黑漆面心板品相完好，色澤奇古，精光內(nèi)含，與黝黑紫檀相得益彰，彌足珍貴。此件畫桌擺放在館中書齋展室迎面中間。“明黃花梨獨板面心夾頭榫大平頭案”，案長350厘米、寬62.7厘米，雖為攢邊作，面心用獨幅整板裝成，瑩潔如玉，同類傳世品中僅此一件，故在京城久為人知。此案在館中廳堂展室屏門前正中陳置?！扒迩捌诮{環(huán)板圍子紫檀羅漢床”，形象秀麗，做工用料極精，造型承古又變化靈動，極具特色?！懊髯咸茨档ぜy扇面南官帽椅”四具成堂，尺寸碩大，造型舒展而凝重，選材整潔，工藝精湛，是紫檀家具精品中極少數(shù)可定為明前期制作的實例。“明黃花梨圓后背交椅成對”，用材豐碩，三截攢靠背，分段透雕，為明中晚期精工制品。“明黃花梨透雕麒麟紋圈椅成對”，造型圓勁有力，線條婉轉(zhuǎn)流暢，雕飾簡約精致，尤其靠背板開光透雕麒麟紋，古拙而靈動，其藝術(shù)價值，在所見明代圈椅中堪稱為第一。此椅圖版用作《明式家具珍賞》封面。

此外，其它柜、架、幾、杌、鏡臺等亦不乏精品。其品種之豐，品質(zhì)之精，傳世之珍，深具文物價值。

王世襄于1998年初回顧寫到：建國后社會變革，其舊宅日益狹隘，“文革”后淪為大雜院，且面臨拆遷，無力保存家具。更“深感所藏家具亦不可能長為己有。數(shù)十年心力所萃，只有由國家博物館[微博]保管陳列，始不致流離分散，且可供人觀賞研究，物盡其用。此實為最理想之歸宿。時上海博物館新廈在修建中，機緣巧合，吾友莊貴侖先生正籌劃用捐獻文物、開辟展館之方式報效國家，并藉以紀念其先人志宸、志剛兩先生昔年在滬創(chuàng)辦民族工業(yè)之業(yè)績?！眱上嘈脑钙鹾??！办断鍎t但祈可以所得易市巷一廛，垂暮之年，堪以終老，此外實無他求。故不計所藏之值，欣然將七十九件全部割愛。一九九三年二月上海博物館飭員來京，點收運滬。以上為蒐集收藏，前后幾達半個世紀，由我得之，由我遣之，化私為公，深慶得所之，簡略經(jīng)過?！标P(guān)于“莊氏家族捐贈”之由來，已說得明白。

王世襄曾經(jīng)談及他的估計：中國古代家具能傳世至今的至多千分之一，而傳世的作品中可稱得上“明式家具”杰作的，大概就只有數(shù)百件。

現(xiàn)在，王世襄舊藏的明式家具靜靜地陳列在上海博物館中，向世人述說著中國古典家具悠久燦爛的歷史文化，將中華民族制作木器的璀璨藝術(shù)，穿越時空，融匯到人類文明菁華的永恒之中。

未完待續(xù)

二、關(guān)于明清黃花梨家具品種的鑒別問題

每個時代都會產(chǎn)生典型的家具品種，把這些典型品種發(fā)掘出來，對于黃花梨家具的鑒別將有著重要作用。在此僅以折桌與折疊桌作一說明。

《魯班經(jīng)》為我們認識明代萬歷時期的家具提供了豐富的感性認識，其中對折桌有這樣詳細的記載：折桌的“框為一寸三分厚，二寸二分大。除框腳高二尺三寸七分整，方圓一寸六分大，要下梢去些。豹腳五寸七分，一寸一分厚，二寸三分大，雕雙線，起雙溝。每腳上二榫，開豹腳上，方穩(wěn)不會動?！闭圩赖膶嵨锊⒉欢嘁?，但從所見遺物中不難看出，其年代都較早。見有黃花梨折桌一件(圖1、圖2)，折桌長100厘米、寬100厘米、高86.5厘米，形制較為寬闊；桌腿可以拆卸，形成高桌與矮桌兩種可供使用的形式；上部是有束腰、三彎腿矮桌，足端外翻，牙板上是簡練有秩的？門式花牙；下面圓型的案腿形式，分別由三橫檔固定兩腿為一組，腿的上頂端高矮各有一露榫，分別固定于矮腳上。此桌的制作年代應不會晚于明代。以后常見有“展腿式”半桌，應該是前者的濫觴，故大多保持著其形體的外部特征。例如，上海博物館有黃花梨展腿式半桌一件(圖3)，長l04厘米，寬64.2厘米，高87厘米。這種形制的桌子比較特別，上部是矮幾的形式，然后裝上了4條圓柱礎(chǔ)式長腿，顯然是折桌固定后的一種造型。因此，這種品種的形成年代不會早于前者。這件半桌具有富麗的雕刻紋樣，束腰浮雕幾何花紋。在壼門牙子上，深雕雙鳳朝陽與祥云，另有角牙雕螭紋，在展腿的上端雕卷草紋，腿與桌面下的托檔與卷云紋霸王棖相連接。顯然，這類展腿式的半桌，做工考究，精而不艷，繁而不俗，獨具匠心，是一件十分精美的家具，它與折桌有異曲同工之妙，應是明末或清初期的作品。

《遵生八箋》是我們研究明代文人用具的重要文獻，其中有關(guān)于折疊桌幾的記錄：“二張，一張高一尺六寸，長三尺二寸，闊二尺四寸。作兩面折腳活法，展則成桌，疊則成匣……其小幾一張，同上疊式，高一尺四寸，長一尺二寸，闊八寸”。雍正元年，在養(yǎng)心殿造辦處的有關(guān)檔案中，有多處提到對這種形制的“花梨木折疊桌”和“楠木折疊腿桌”進行修繕的記錄。這類桌、案或幾，都以方便攜帶、使用便利為優(yōu)點，且設(shè)計靈巧、工藝精致，是一種較早形成的產(chǎn)品類型。這里可舉黃花梨折疊式平頭案為實例(圖4)，此案面長208.6厘米、寬63.5厘米、高85.8厘米。做法是將案每側(cè)的兩足用3根橫檔連成一個可裝可拆的構(gòu)件。安裝時把兩足之間上部橫檔貼近案面下的穿帶并插上活銷，拆時則拔出活銷；兩邊牙板兩頂頭都設(shè)置圓軸榫，用它插入案面端頭厚板的軸空內(nèi)，拆下案足，牙板可通過軸榫的轉(zhuǎn)動而臥倒。豎起牙板仍用夾頭榫夾住后將足頂頭榫舌裝進案面大邊的卯孔即完成。此案也應是明末時期的制品。

隨著時代文化風貌的變遷，一代又一代的黃花梨家具次第出產(chǎn)，展現(xiàn)在今天的世人面前。對黃花梨家具制作年代的鑒別，及其工藝、結(jié)構(gòu)、裝飾等等方面的考察，需要梳理它的歷史發(fā)展脈絡(luò)，作總體的把握。起初，黃花梨家具就浸染了文人家具的基調(diào)，在創(chuàng)立初年，“尚古樸不尚雕鏤，即物有雕鏤，亦皆商、周、秦、漢之式”[2]，純正地體現(xiàn)著當時文人的審美趣味。明末清初以后出現(xiàn)了轉(zhuǎn)折，漸趨市俗化，體現(xiàn)在家具上每每加以“雕飾文繪”。在《長物志》的記載中，作者就把文人使用的家具標準與媚俗虛張的市儈觀念作了對比，并深感擔憂時人“心手日變”的趨勢。入清以來，許多文人在家具中也提倡“新奇大雅”，在原先已有的形制之外，更注重倡導家具的新穎和實用功能，以便能更多地滿足日常生活的使用和需要。此時清式風格的家具已經(jīng)萌發(fā)而流行，這也使當時的花梨木家具出現(xiàn)了許多新的形式。清代中期清式家具已經(jīng)成為社會的主流。黃花梨家具作為一種獨特的家具風格在清式家具的映襯下，其格調(diào)顯露著一種與眾不同的趣味。無論在貴族還是在文人生活中，黃花梨家具在當時都并沒有完全退出歷史舞臺。然而，畢竟已是強弩之末，不入社會主流，此時的黃花梨家具制作多為古代花梨家具形制上的模仿。

因此，在中國木作工藝鼎盛的清代中期，雖然也有黃花梨木材使用，但黃花梨家具制造在形式上卻表現(xiàn)出明顯的程式化傾向，很多家具雖裝飾上華麗，卻缺少原有古樸的韻味和氣質(zhì)。這些都是我們今天在對黃花梨家具品種進行鑒別時必需具有的歷史認知。

(高峰)

印度拍賣的紫檀原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