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紅樓夢》是中國古典文化的一部“百科全書”。作者曹雪芹對于當時人們的衣食住行、節(jié)令慶典、文化娛樂、禮儀風俗等進行了細膩生動傳神的描述，也涉及到當時建筑室內(nèi)陳設、布局、構造的各個方面，內(nèi)容十分豐富多彩。本篇將從室內(nèi)陳設的角度入手，進一步地深入到原著所述及的建筑的室內(nèi)空間，用圖解的形式，多角度形象直觀地展現(xiàn)紅樓人物生活的社會文化環(huán)境，從建筑室內(nèi)布置的角度對原著中的描述展開分析，力求能總結出當時建筑室內(nèi)布局、陳設、裝飾的典型特點，揭示出《紅樓夢》居室中的文化意象。

廳堂室內(nèi)陳設的布局原則

:《紅樓夢》室內(nèi)陳設雜談

文、圖/黃云皓

核心提示：

1、從廳堂的陳設布局中可以看出，中國古代廳堂所體現(xiàn)的社會性、公共性原則，即端正、平穩(wěn)的氣氛，表現(xiàn)恒定、規(guī)范的等級。

2、廳堂的室內(nèi)陳設尤為突出對稱、居中的構成，十分遵循儒學中庸原則，表現(xiàn)出了中國古典建筑室內(nèi)的獨特風韻。

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農(nóng)業(yè)國家，是一個很講章法的國度，因此反映在居室的建制上就非常有講究，有說法。早在春秋時代，孔子便提出：“居室乃是修養(yǎng)之所本，一室不治，何以天下為？”又說：“修身、齊家、治國，而后平天下乎?！边@就是安居而后才能樂業(yè)的中國居室理念之本。從中華文明的發(fā)展來看，東西流向的河流與四季分明的氣候，加上以素食為主的雜食性民族特征，使中國這個集聚的農(nóng)業(yè)國家形成了穩(wěn)定的生產(chǎn)方式與和平的交往方式。在這種基礎上產(chǎn)生了中國特有的社會特征、文化特征、個性特征。也正是這種長期的文化背景，造就了中國居室的基本配置形式。中國人愛以“三間正房”來泛稱房宅。“三間正房”是中國住宅的基本方式。三間正房一般所指便是客廳、臥室、書房，這正是“社會、自身、文化”的基本解釋，是由于合乎穩(wěn)定為本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方式與“仁、義、禮、智、信”為宗旨的社會交往原則所造就的。而這“三間正房”中最主要的就是客廳，即廳堂了。那么在這里，我們首先來探討一下《紅樓夢》這部中國古典傳世名著所反映出來的中國清代康乾盛世時居室廳堂中的文化蘊涵。

榮國府正堂

“榮禧堂”為榮國府正堂，書中有詳細傳神的描述，“向南大廳之后，儀門內(nèi)大院落，上面五間大正房，兩邊廂房鹿頂耳房鉆山，四通八達，軒昂壯麗，與賈母處不同。黛玉便知這方是正內(nèi)室，一條大甬路，直接出大門的。進入堂屋中，抬頭迎面先看見一個赤金九龍青地大匾，匾上寫著斗大的三個大字，是“榮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書賜榮國公賈源”，又有“萬幾宸翰之寶”。大紫檀雕螭案上，設著三尺來高青綠古銅鼎，懸著待漏隨朝墨龍大畫，一邊是金蜼彝，一邊是玻璃海。地下兩溜十六張楠木交椅。又有一副對聯(lián)，乃烏木聯(lián)牌，鑲著鏨銀的字跡，道是：“座上珠璣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毕旅嬉恍行∽郑朗牵骸巴l(xiāng)世教弟勛襲東安郡王穆蒔拜手書?！睆倪@段細膩傳神廳堂室內(nèi)陳設的描述中，我們可以看出，《紅樓夢》一書的作者生活的時代還屬于清朝的前期。大廳上兩溜十六張交椅雖然已是固定性的陳設，但還沒有配套的茶幾夾在兩張椅子當中。像晚清小說作者所描寫的八張椅子四個茶幾，是乾隆以后的一種新形式的家具，更是清代典型陳設格式之一。書中這段對于榮國府正堂的室內(nèi)陳設的描述，主要是反映出榮國府鐘鼎之族顯赫的社會地位。其廳堂中的條案上所設完全不同于一般人家的花瓶和鏡子的“平靜”寓意，而是設一米左右高的青銅古鼎，兩邊分別是金蜼彝、玻璃海，上懸墨龍大畫。鼎、彝、海都是古禮器，是祭祀的用具，而“?！庇质怯貌Ａ?即琉璃)制成，在清前期是十分罕見，彌足珍貴的。此外從這一系列的描述中，可以看出榮國府正廳的室內(nèi)完全不同于一般民宅的尊貴、氣派、榮耀。

賈母院正堂

對于書中描述的另一廳堂:賈母院的上房正堂，書中采用的手法則完全不同于榮禧堂的集中描寫，而是散落在書中各個章節(jié)中的?，F(xiàn)在我們來把這些散落的文字集中起來加以分析。第三回略寫賈母院的上房正堂內(nèi)景，書中寫道“賈母正面榻上獨坐，兩邊四張空椅”，“今將寶玉挪出來，同我在套間暖閣兒里，把你林姑娘暫安置碧紗櫥里。等過了殘冬，春天再與他們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罷……我就在碧紗櫥外的床上很妥當……當下，王嬤嬤與鸚哥陪侍黛玉在碧紗櫥內(nèi)。寶玉之乳母李嬤嬤，并大丫鬟名喚襲人者，陪侍在外面大床上。”第三十二回又寫道：“你還記得十年前，咱們在西邊暖閣住著，晚上你同我說的話兒？”第三十九回又借劉姥姥的眼睛表現(xiàn)賈母院的上房正堂內(nèi)景，書中寫道：“平兒等來至賈母房中……只見滿屋里珠圍翠繞，花枝招展，并不知都系何人。只見一張榻上歪著一位老婆婆?！钡谒氖赜纸柰跆t(yī)之眼看房內(nèi)陳設，書中寫道：“只見賈母穿著青皺綢一斗珠的羊皮褂子，端坐在榻上，兩邊四個未留頭的小丫鬟都拿著蠅帚漱盂等物；又有五六個老嬤嬤雁翅擺在兩旁，碧紗櫥后隱隱約約有許多穿紅著綠戴寶簪珠的人……這里王夫人和李紈、鳳姐兒、寶釵姊妹等見大夫出去，方從櫥后出來?！边@些散落的章節(jié)的文字描述雖然零碎，但并不混亂，脈絡還是很清晰的，所以我們依然可以通過這些描述，勾畫出賈母正房的室內(nèi)布局。綜合起來分析可知：這賈母正房是“正面五間上房，皆雕梁畫棟”(第三回)。這五間上房的室內(nèi)布局是很典型的中國傳統(tǒng)四合院上房的室內(nèi)布局。正中一間是明間，其左右是次間、稍間。明間一般做為客廳，次間、稍間則是主要的休息場所。通過對于書中描述的分析，可知這賈母上房的西稍間中有“套間暖閣兒”，是賈母的臥室。而東稍間則是用“碧紗櫥”與西側的房間隔斷。碧紗櫥內(nèi)有床，原來是賈寶玉的臥室，后來是林黛玉初到榮國府的臥房；碧紗櫥外也有床，是賈寶玉從碧紗櫥中移出來后的臨時臥室。而賈母的這五間上房還有后房門，與后院相通。出后房門到后院，再從后院的東西穿堂穿過，就到了一條“南北寬夾道”，通過這條夾道就可到鳳姐院和王夫人院的后院。而賈母這五間上房的正中明間中的最主要的陳設就是在堂屋的正中設一張“羅漢床”，即書中屢屢提到的“榻”。例如除了前面所引提到之外，第七十一回還寫道：“只便衣常妝出來，堂上受禮。當中獨設一榻，引枕靠背腳踏俱全，自己歪在榻上。榻之前后左右，皆是一色的小矮凳，寶釵、寶琴、黛玉、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姊妹等圍繞……便命他兩個也過來榻前同坐。寶玉卻在榻上腳下與賈母捶腿。首席便是薛姨媽，下邊兩溜皆順著房頭輩數(shù)下去。簾外兩廊都是族中男客，也依次而坐。先是那女客一起一起行禮，后方是男客行禮，賈母歪在榻上。”第七十五回“尤氏等遂辭了李紈，往賈母這邊來。賈母歪在榻上，王夫人說甄家因何獲罪，如今抄沒了家產(chǎn)，回京治罪等語?！睆闹锌梢钥闯鲞@“榻”在賈母正房中的中心地位?！伴健奔础傲_漢床”，是指左右和后面裝有圍欄但不帶床架的一種床。圍欄多用小木做榫攢接而成，也有用三塊整板做成，羅漢床有大小之分，大的羅漢床可供坐臥。古人一般都把它陳設于廳堂待客，中間放置一幾，兩邊鋪設坐墊，典雅氣派，形態(tài)莊重，是廳堂中十分講究的家具。自唐至五代《韓熙載夜宴圖》以來，通覽歷朝歷代的繪畫作品，頻頻可以見到古人以榻或羅漢床為中心待客的場面。明代以后，特別是在清代，這種禮儀已成定式。因此羅漢床由樸素向華麗發(fā)展，逐步強調自身的裝飾。因此從這一布局可以看出賈母院上房正堂不同于榮禧堂氣派威嚴的風格，而是呈現(xiàn)出休閑舒適的一面。這種格局與蘇州獅子林中燕譽堂的“女廳”中的格局是一致的。

賈母院穿堂

書中除了上述的兩個廳堂的重點描述之外，還有一處第宅的過廳(也就是書中稱之“穿堂”)的簡略描述。這一穿堂位于賈母院的前院。書中第三回寫道：“當中是穿堂，當?shù)胤胖粋€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轉過插屏，小小的三間廳，廳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贝舜┨弥械年愒O是在穿堂當中設一座屏風。如果是一扇的就不叫屏風，而是稱之為大插屏。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小說中所寫的穿堂的面闊不太大，所以只用一座大插屏遮擋視線就行了。

通過上面對于《紅樓夢》中的兩個正堂和一個穿堂的室內(nèi)陳設布局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中國古代的廳堂是集多功能用途于一體，所以室內(nèi)陳設相對固定，家庭祭祀、社會喜慶、親朋往來、長幼教諭、日常三餐等活動都在廳堂中舉行。因為廳堂一般屬于正房，高度均高于側房，開間較大，門窗也較大，也顯開敞，增加了采光。而從廳堂的陳設布局中，可以看出中國古代廳堂所體現(xiàn)的社會性、公共性原則，即端正、平穩(wěn)的氣氛，表現(xiàn)恒定、規(guī)范的等級。在室內(nèi)陳設上，尤為突出對稱、居中的構成，這是一種審美的需求，又是一種做人的道德追求，是儒學中庸原則和道家天人合一的思想的體現(xiàn)。在男權一統(tǒng)天下的中國封建社會，廳堂更顯理性、冷靜、中正，缺少柔情浪漫的氣息。